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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骚灵

第三章 骚灵

1

晨报上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新闻,草薙俊平用吸管喝着纸盒里的牛奶,目光移向体育版块。他支持的读卖巨人队竟然在常规比赛时间内的最后一个半局被大逆转,输掉了比赛。他苦着脸合上报纸,把手伸进睡衣里,挠起了侧腹。五月的阳光倾洒在放着空泡面碗的桌上,黄金周过后,天气一直很晴朗。草薙吸光盒子里剩下的牛奶,将其顺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用藤条制成的垃圾桶里早已堆满垃圾,几团垃圾被挤了出来。便利店的空餐盒、三明治包装纸……草薙几乎从不做饭,垃圾桶里全是便利店的食品包装。

草薙烦躁地捡起垃圾,环视着自己住的一居室。被褥都摊开着,地上除了日常走动的过道,根本找不到下脚的地方。这副样子就算找到女朋友也不敢往家里带,想到这里,草薙觉得自己挺可悲的。他起身准备打扫一下,这时电话铃响了。他从一堆杂志里抽出无绳电话的子机,按下接听键。

打来电话的是森下百合,草薙的亲姐姐。

“老姐,怎么是你啊?”

“你什么意思?我要是没事也不想给你打电话,这不是没办法了才来找你的嘛!”百合连珠炮似的反击道。草薙从小就没吵赢过姐姐。

“知道了知道了,找我有什么事?”

“你今天不执勤吧?”

“你倒是挺清楚。”

“妈告诉我的。”

“哦,是吗?”草薙的双亲都健在,目前住在江户川区。因为要商量做法事的事,他三天前跟母亲通过电话。

“我有事想找你商量。你下午两三点能到新宿这边来吗?”

“今天?这么急?”

“确实很急。没问题吧?反正你也没女朋友。”

“没女朋友就要跟姐姐约会吗?真够扫兴的。”

“别担心,我也没空跟你约会。我会带一个姑娘过去,是她有事想和你商量。”

“哦。”听到有姑娘要来,草薙有点心动,“她跟你什么关系?”

“朋友的妹妹。”说完,百合又补充道, “很漂亮哟,据说是做宴会接待工作的,大概比你小五岁。”

“嗯?”草薙更加感兴趣了,“啊,这不重要。”

“你会来吧?”

“真没办法。那个人现在感到很苦恼吗?”

“嗯,非常苦恼。我听她说完后,觉得找你商量是最好的。你一定得帮帮她,她肯定很需要你。”

“知道了,没问题。她要找我商量什么?”

“详细情况见面再说,总之是失踪事件。”

“失踪?谁失踪了?”

“她丈夫。”


草薙与百合在新宿西口外某家高层酒店的茶室里碰了头。他还是觉得被姐姐戏弄了。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要找他的人是有夫之妇,他可能不会浪费难得的休息日跑来见她们。

百合她们已经到了。草薙走进去,看见姐姐在里面朝他挥手。她身边那名女子确实年轻漂亮,却明显透着一种已为人妻才有的稳重气质。可惜是别人的老婆啊!草薙带着这个想法走了过去。

百合为两人介绍了彼此,女子名叫神崎弥生。

“难得的休息日还麻烦您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弥生向草薙低头致歉。

百合在一旁说道:“没关系,反正这小子闲着也是闲着。”

“我听说您丈夫失踪了。”草薙主动进入了正题。

“是的。”弥生点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

“五天前。那天他去上班,就再也没有回来。”

“五天……您报警了吗?”

“嗯,不过他们好像到现在都没找到线索……”弥生垂下了头。

弥生的丈夫名叫神崎俊之,是一家保健器械公司的售后工程师,主要工作是维护养老院和复健中心采购的器械。他工作时间几乎不在公司,而是整天开着轻型货车四处奔波。

根据公司那边的说法,俊之五天前的下午离开公司后,就连人带车都不见了踪影。

“公司也调查过我丈夫可能会去的地方,但还是找不到他。只知道他那天下午五点前后去过位于八王子市的养老院,然后就不知所踪了。”

弥生似乎在努力保持冷静,从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可以听得出来。但草薙还是注意到了她微微泛红的眼眶。

“但愿他没遇到什么事故。”百合略显不安地说。

“虽然我无法断言,但发生事故的可能性应该很低。”

“真的吗?”

“接到失踪报案后,警方最先做的就是将失踪者的资料与全国的事故记录进行比对。如果他遭遇车祸,不可能还未登记在案。如果是非常偏僻的野外还可以理解,但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八王子。”

听了草薙的解释,百合小声说道:“倒也是啊。”

“您丈夫会不会是刻意隐瞒了行踪呢?有这个可能吗?”草薙问弥生。

“完全不可能。”弥生摇着头说,“我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而且会有人直接穿着西服离家出走吗?”

“您家是否丢失了什么东西?比如存折之类。”

“警察也问过我,我检查过了,什么东西都没少。我觉得他没有带走任何值钱的东西。”

“是吗……”草薙点了点头。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刻意隐瞒行踪的可能性已被排除。草薙知道,其实有很多人都会什么东西也不拿就突然离家出走。此外,就算是有计划的失踪,有时也无法马上发现本人的意向,因为他们会巧妙地将银行存款转移,再把贵重物品一点点带走。

“您的话我都明白了。”草薙说,“不过老实说,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既然您已经报警了,目前也只能等待警方和您联系了。”

“你真冷淡。”百合瞪了草薙一眼。

“毕竟我也是个警察啊。我能做到的事,辖区警察一样能做到。反过来说,如果辖区警察束手无策,我也一样不知如何是好。”更何况我的本职工作是调查杀人案,而不是寻找离家出走的人—他只在心里默念了这句话,并没有说出来。

百合也陷入沉默。在尴尬的气氛中,草薙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咖啡有些凉了。

“对了……”弥生抬起头,直直地看着草薙,“我对一件事很在意。”

“什么事?”

“离开八王子的养老院后,我丈夫应该去过一个地方。”

“哦?什么地方?”

“我丈夫曾在现在这家公司从事过净水器销售工作,当时他好像常去一个人家里拜访。”

“然后呢?”

“那段时间,他跟一位独居的老太太渐渐熟悉起来,除了去维护净水器,平时只要路过那附近,他也会去拜访一下老人。他说,那位老人行动不便,心脏也不好,他就不由自主地关心起来了。”

“那他现在也经常去看那位老人吗?”

“我想每个月至少会去一次吧,因为他时不时会带些点心回来,说是那位老人给的。”

“她家在哪里?”

“府中。”弥生打开包,取出一张贺年卡放在桌上。贺年卡上的钢笔字迹很是清秀。寄出人的姓名是高野英,地址确实是府中。

“您与这位高野女士联系过了吗?”草薙晃着贺年卡说。

“我给她打过一次电话。”

“高野女士怎么说?”

“这……”弥生低下头,似乎在犹豫。不一会儿,她又把头抬了起来。“高野女士去世了,就在几天前……”

2

打开帝都大学理学院物理系第十三研究室的门,只见眼前冒出一片青白色的火焰。身穿白大褂的汤川学手上拿着一把液化气喷火枪。

“你干什么!连门也不敲。”汤川大喊道,他手上那把喷火枪发出的声音实在太吵了。

“我敲了,你没反应!”草薙也对汤川喊道。

汤川关掉喷火枪,把它放在桌上,随后脱掉了白大褂。“太热了,这种实验果然不适合在室内做。”

“实验?什么实验?”

“非常简单的电学实验。小学时不是做过吗?把灯泡接到电池上,按下开关后,灯泡就亮了。这就是我做的实验。”汤川指着用来做实验的桌子说。

正如他所说,桌上放着一个像是电源的方形盒子,用两根导线与软式棒球大小的灯泡连在一起。如果只是这些,确实跟小学生的实验没什么区别,但其中一根导线中间还连着一根几厘米长的玻璃棒。

“这根玻璃棒是什么?”草薙问。

“就是玻璃棒啊。”汤川回答。

“玻璃不导电吧?难道说这是特殊材料?”

“你觉得呢?”汤川微微一笑。这位年轻的物理学家最喜欢用答非所问的方式回答老同学关于科学的提问。

“就是不懂才问你啊!”

“问我之前你先试试吧,只需要按下开关就好。对,盒子上的那个就是。”

草薙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开关。他原以为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反应,甚至已经摆好应对的架势,结果什么动静都没有。

“什么啊,根本不行。”

“那不是什么特殊材质,只是普通的玻璃。玻璃是绝缘体,电流是无法通过的。”

“那你……”

“可是,如果我这样呢?”

汤川用打火机点着了喷火枪。调整空气量后,原本缓缓摇曳的火苗呼地变成了刺眼的青白色火焰。他将火焰对准玻璃棒,玻璃棒下方放着一块砖头。

被加热的玻璃棒慢慢变红,仿佛随时都要熔化。很快,一个惊人的现象出现了,灯泡啪地亮了起来,电流被接通了。草薙忍不住叫了一声。

“玻璃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在固体状态下,硅离子和氧离子紧密结合,一旦受热熔化,这种结合状态就会变得松散。拥有正电荷的硅离子向负电荷方向移动,拥有负电荷的氧离子向正电荷方向移动,电流就能通过了。”

草薙不是很明白汤川的解释,但至少知道,眼前这根快要熔化的玻璃棒拥有了与他平时看到的玻璃棒完全不同的性质。

汤川很快就关掉了喷火枪,草薙以为这个实验要结束了,玻璃棒会恢复原状,导致电流被切断,灯泡熄灭。然而,没有被喷火枪加热的玻璃棒依旧发出强烈的光芒,灯泡也一直亮着。

“一旦有了一定程度的电流,玻璃棒本身就会因电阻加热作用而持续发热,即使不从外部提供热源,电流也会一直保持流动。”

“听起来有点像惯犯心理。”草薙说。

“什么意思?”

“初次犯罪是有动机的,因那种动机而使人冲动地走上犯罪之路。而犯罪行为本身又会让人更加冲动,变得无法分辨好坏,从而又一次犯罪,这就是典型的恶性循环。等回过神来,当初的动机早就不重要了。”

汤川笑了起来。“嗯,这确实很像。”

“要是有个开关就好了。”

“如果不切断开关,结果就是这样—”汤川指着玻璃棒说。只见散发着耀眼红光的玻璃棒很快便因为自身热量而熔断,灯泡也同时熄灭了。“自我毁灭。”


从大学步行几分钟,就能看到“美福”。这家居酒屋有非常丰富的套餐可供选择,可能是因为客源以学生为主。草薙以前也常光顾,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还会再次来到这里。汤川说在这里就行,他也没办法。

今天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想约老朋友出来吃饭喝酒,草薙才会回到母校。两人像往常一样,并肩坐在吧台最里面的座位上。

聊了一会儿几个共同好友的近况后,草薙说起了白天见到神崎弥生的事。他只是随口提起此事,汤川对此好像也不太关心,但还是说了句:“你还是查查那个高野家吧。”

“真的要查吗?”

“那些亲戚有点奇怪。”

“也是。”草薙往汤川的杯子里倒满啤酒,再把剩下的倒给了自己。

神崎弥生说,她往高野英家里打电话时,是一个男人接的,那人自称是高野英的亲戚。弥生问他神崎俊之是否在那里,他只说不知道,老太太刚去世,现在忙得很,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弥生还是有些在意,直接造访了高野家。一个年龄在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的男人给她开了门,但好像并不是接电话的那个人。弥生拿出神崎俊之的照片,询问最近这个人是否来过这里。男人看也不看照片,就说最近没人来过。她并不死心,还想追问,却见男人皱起眉,露出了凶相,仿佛在说:“烦死了!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再纠缠下去我可不客气了!”

弥生只好离开了高野家,顺便在附近打听,得知高野家现在住着几名男女,他们从两个月前开始出入此处,不知何时就住下来了。高野英生前好像和人说过,那些人是她的侄子夫妇,可能因为一直独居非常寂寞,她说起这事时还特别高兴。

高野英的死因是心脏骤停。人们在社区的活动中心低调地为她办了葬礼,一个细节引起了弥生的注意—高野英去世的日子,正是神崎俊之失踪那天。

“调查需要理由。”草薙说,“现在这样我没法行动,至少作为刑警是不行的。”

“我有个熟人很讨厌推理小说。”汤川夹了块海参放进嘴里,“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凶手太蠢了。他们为了欺骗警察想出的杀人方法五花八门,但是在隐藏尸体这方面完全不动脑筋。其实只要把尸体藏好,连是否发生了命案都不得而知,警察也就无法展开调查了。”

“你说的熟人,该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你猜。”汤川把啤酒一饮而尽。

3

神崎弥生给草薙打来电话时,距离上次二人在新宿见面已经过去了大约两周。在此期间,草薙并未帮她做过任何事情。因为一桩案件的嫌疑人被逮捕了,他一直忙于确认相关调查证据。“不好意思,我这段时间挺忙的……不过我一直都想去看看情况。”草薙不禁辩解道,“警方那边还没消息吗?”

“嗯,我去问过一次,只得到了含糊的回答。”

“是吗?”应该是的,草薙想。因为只有在发现身份不明的尸体时,警察才会想到查看失踪者资料。

“嗯……草薙先生,其实我后来又去过高野女士家几次。”弥生略显踌躇地说。

“出什么事了吗?”

“不,也不算是出事,只不过有点奇怪……”

“有点奇怪?”

“那些人每天晚上都会出去,而且像打卡一样在同一时间离开。”

“等一下。神崎女士,您每天晚上都在监视那家人吗?”

弥生沉默了,听筒里只传来隐约的呼吸声。

“别误会,我没有责怪您的意思。”草薙慌忙解释道,“只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这么在意那家人。”

“因为……直觉。”

“哦……直觉吗?”

“对刑警说直觉,您一定觉得很可笑吧?”

“不,我没这么想。”

“我还去过我丈夫最后出现过的那家位于八王子的养老院,也见到了那天跟我丈夫谈过话的老太太。她说我丈夫很关心她,让她非常高兴。那时,我想到了离开这里后,我丈夫不可能不去高野女士家。因为到了养老院,他一定会想起高野女士。”

这回轮到草薙沉默了。弥生的话确实很有说服力。那确实是直觉,却并非毫无依据,可以说是有逻辑的直觉吧。不过要是让汤川学听到这种形容,他一定会受不了的。

“他们每晚都在同一时刻出门,对吧?”草薙想起弥生刚才说的话,“您知道他们去了哪儿吗?”

“嗯,但总感觉有点害怕……”弥生吞吞吐吐。

草薙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知道她为何打电话过来了。“我知道了。”他说,“明天晚上我有时间,不如一起去监视他们吧。”


第二天晚上七点半,草薙与弥生坐在一辆红色轿车里。这是神崎家的车,但是弥生说,俊之几乎没有开过。

“可能每天工作都要开车,休息时反倒不想开了。”说这句话时,她侧脸的神情看上去仿佛已经不对丈夫生还抱有希望。

两人把车停在路旁,马路对面有一排陈旧的日式建筑,似乎都建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左数第三户便是高野家,乍一看房子并不算大,草薙估计房子的占地面积也就三十坪[1]左右。

弥生说,目前有两对夫妻住在那里,一对是高野英的侄子夫妻,另一对好像是侄媳的兄嫂,至少街坊邻居都是这么说的。

“可是,”弥生又说,“那些人在附近的风评很不好。刚开始跟高野女士共同居住时,他们还对邻里表现出了亲切有礼的态度,可高野女士一去世,他们就换了一副面孔,现在好像连招呼都不打了。”

“那四个人是怎么跟高野女士住到一块儿的?”

“高野女士对邻居们说,侄子被解雇,没法继续住在公司提供的公寓里,便来投靠她了。至于另一对夫妻,她也说是亲戚来投靠。”

“嗯……”这也太可疑了,草薙想,“侄子被解雇后,目前在做什么呢?还没有工作吗?”

弥生点了点头。“听街坊们说,他们一天到晚都无所事事。不仅是那个侄子,另外那个男人也一样。”

“他也是失业了无处可去吗?”

“不过……”弥生歪着头说,“他们好像不怎么为钱发愁,身上穿的衣服似乎也不便宜。”

“哦……”

“他们看上去也不像在找工作的样子。总之,那四个人一天到晚都待在家里。”

“只是一到晚上八点……”

“对。”弥生点点头,看向斜前方,“他们就都出来了。”

草薙看了看手表,快到八点了。


八点差三分时,一个胖男人先走了出来。他穿着白色Polo衫,腹部像孕妇一般凸起。接着走出来一个女人,看上去三十五岁左右,身材瘦削,脸上化着浓妆。

两人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又有身材矮小的一男一女走了出来。男人穿着一套运动衫,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女人披着牛仔夹克,下身穿着一条快要及地的长裙。两人看起来都在三十岁上下。

“我上回去敲门,出来的就是那个穿白色Polo衫的人。”弥生说。

“他们没有车,是吧?”

“嗯,一直都是四个人一起步行离开。有好几次我都想尾随过去,可是他们都见过我……”

“我知道了,请您在这里等我吧。”

草薙下了车,快步跟在四人身后。

两对男女好像在朝车站走,较年轻的一对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中年夫妻。尾随着的草薙观察到,他们几乎没有对话。四个人整天待在一起,看上去却并不怎么亲近。也可能是一天到晚都对着同样几副面孔,早就没有话题可聊了。

一开始草薙认为这几个人每天定时外出,只是为了吃饭,弥生却说不可能,因为有一天他们订了寿司外卖,晚上八点还是出门了。

看起来也不像是去什么培训班,草薙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心里想着。

很快,他们来到了商业街附近。这个时间段还在营业的商店寥寥无几,四人没有改变速度,继续向前走着。突然,四人停了下来,交谈几句后,似乎打算进入旁边的烤肉店。

什么啊,还真是出来吃晚饭的?那他们应该不会马上出来。草薙看了看周围,思考要怎么打发时间。

这时,四人的行动却出现了变化。走进店里的只有穿白色Polo衫的男人和那对年轻夫妻,年长的女人则径直向前走去。草薙毫不犹豫地跟在了她后面。

女人抚弄着一头烫卷的长发走在商业街上,偶尔看向旁边的书店等店铺,但并没有走进去的意思。直觉告诉草薙,这里面肯定有蹊跷。

女人来到弹子房前,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草薙心里一惊,也跟了进去。

女人在店里走了几圈,选了一台中间的机器坐了下来,随后便买了弹子开始玩。草薙找了个能看见她的座位坐下,为了防止别人起疑,也玩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进过弹子房了。

她会跟谁在这里碰头吗?草薙心想。然而,没有任何人靠近那个女人。她好像也只是在很认真地玩弹子。就这么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女人看了看手表,意犹未尽地注视着弹子机,随后站起身来。看来她今天输了。只见她一边旁观别人玩弹子,一边朝出口走去。草薙紧随其后。

女人沿原路返回,看上去也不打算绕路。不一会儿,她走到那家烤肉店门前,打开门向里张望,但并没有进去。

另三人从店里走了出来。穿白色Polo衫的男人嘴里叼着牙签,好像喝了点啤酒,面色微微发红。男人好像问了句什么,女人摇了摇头,应该是问她在弹子房的战绩吧,随后男人露出了一丝浅笑。

四人开始往回走,跟来时一样迈着懒洋洋的步子。他们没有表露出任何意图。在草薙看来,就是三个人出来吃饭,一个人去玩弹子消遣而已。可他们为何每晚八点准时出门呢?真的只是出于良好的生活习惯吗?

他们就这样回家了。目送四人走进家门后,草薙回到车上,把路上看到的情况告诉了弥生。“怎么看都不像有目的的行动。如果真有什么,应该是他们在烤肉店里做的事了,不过在我看来,他们好像只是去吃了一顿饭。您怎么想?”草薙看着弥生的侧脸问道。提问的同时他吓了一跳,因为弥生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怎么了?”他又问。

弥生舔了舔嘴唇,缓缓转向他。“您尾随他们时,我到房子里看了看,想着里面可能有什么线索……”

“然后呢?”草薙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道。

“我本来想进去看,可是门窗都上了锁。”

“您实在太乱来了。”

“不过……”弥生做了个深呼吸,“里面突然传出了声音……”

“什么?”草薙瞪大了眼睛。

“我当时在窗户附近。听起来很像家具碰撞墙壁的声音,然后又听到好像有人在屋里跑动……”

“说话声呢?听到说话声了吗?”

弥生摇了摇头。“没有。”

“然后您做了什么?”

“我觉得里边的人有可能是我丈夫,他被人囚禁了,就敲了敲窗户……但我并没有听到回应。不一会儿,里面的动静消失了。屋里拉着窗帘,我什么都看不到。”

草薙感觉心跳开始加快。莫非那房子里还有第五个人?

“草薙先生,里边的人会不会是我丈夫?他是不是被囚禁了起来,无法发出声音?只能趁那几个人离开时才能挣扎求救……”

弥生情绪十分激动,说的话也欠缺冷静思考,但也无法断言她所说的都是妄想。

“我知道了,请您等一下。”草薙再次下车,向高野家走去。

房子周围围着一圈陈旧的木板墙,草薙踮起脚尖也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他调整呼吸,整理着思绪走到门前。门上装着一个塑料门铃,他按了下去。

十几秒后,玄关的门被打开了。门似乎有点变形,嘎啦嘎啦地响个不停。门后探出一个男人的脸,是年纪较轻的那个。

“这么晚打扰您实在不好意思。”草薙露出假笑走进门,“我有些事需要确认一下。”

“什么事?”男人皱起眉,露出怀疑的表情。

草薙向他出示了警察手册,他的表情更加阴沉了。“附近有人报案,说听见房子里有人在吵闹。”

“这里没人吵闹。”

“是吗?但报案人说听见声音了。”

男人闻言表情骤变,仿佛能听见他血色褪去的声音。“一定是听错了,请你别乱说。”

“能让我进去查看一下吗?”

“为什么我非得让你进去!”男人恼怒地说。

“让我看看就好,很快就出来。”

“不行。”

这时,里面传来另一个声音:“让他进来吧。”身穿白色Polo衫的男人出现在年轻男人背后,他对草薙露出了殷勤的微笑。“让警察先生看一眼不就好了?还能省去不少麻烦。”

年轻男人沮丧地垂下头,没有作声。

“那就打扰了。”草薙走了进去。

换鞋处散乱地放着好几种鞋子,明显超过了四双。草薙没有特别关注这一点。就算他们真的软禁了什么人,也不可能会把那人的鞋子扔在这里。

房子呈长条形,过了玄关就是楼梯,旁边则是通往室内的走廊。草薙沿着走廊走去。

走廊右侧似乎对着院子,护窗板把四扇玻璃门遮得严严实实,每两扇门重叠的部分用棒状锁锁在了一起。四扇门共有两个锁扣,草薙发现其中一个坏了,并没有锁上。走廊左侧是两个连在一起的和式房间,里面坐着两个女人:年长的女人肘部撑在矮桌上,叼着香烟;年轻女人抱膝坐着,正对着一台老旧的十四寸电视机。两人都用看怪物般的眼神看着草薙。

“他是谁?”年长的女人问。

“是警察。”白衫男人说,“好像有街坊报警了。”

“哦……”女人瞥了一眼草薙,很快把目光转向了电视机。草薙看到女人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感到有些意外:难道她信佛?

草薙环视了一下房间,剥落的墙皮和变色的榻榻米都印证了这座房子是很久以前建成的。墙角那个低矮的茶柜好像也有些年头了。

茶柜旁边倒着两个花瓶。嵌着画纸的画框被胡乱地扔在榻榻米上。从茶柜上的灰尘痕迹来看,这些东西明显都是从上面掉落的。草薙不明白他们为何不把东西放回原处,但没有作声,因为他找不到借口去问。

旁边那间和室放着老旧的斗柜和佛坛,榻榻米上落满了灰尘。奇怪的是,这间屋子里没有灯。本应吊在天花板上的和式荧光灯被拆下来放到了角落里。

“为什么不把灯安上?”草薙问道。

“哦,正准备安呢,刚好坏了。”白衫男人说。

这个房间有扇小窗户,上面挂着褐色的窗帘,弥生应该是在这扇窗户外面听见响动的。

草薙又查看了厨房和二楼。二楼也有两个房间,每个房间里的被褥都没有叠。

“怎么样,没问题吧?”回到楼下,白衫男人问道。

“看来没什么问题,不过能麻烦您给我留个电话吗?还有,再把几位的姓名告诉我。”

“姓名就不用了吧?我们又没干坏事。”白衫男人笑眯眯地说。

“那至少也要把户主姓名告诉我。这里以前的户主是高野英女士,现在换成谁了?”

“是我。”年轻男人在旁边说。

草薙拿出记事本询问他的姓名。男人自称高野昌明,看来真的是高野英的侄子。

“您与这几位是什么关系呢?”

“这是我老婆,还有这两位是我朋友,他们是夫妻。”

“朋友?”草薙反问道,“您跟朋友住在一起?”

“我们只是在这里借宿一段时间。”白衫男人说。

草薙本想讽刺“一段时间”可真够长的,但最终没有开口。

4

第二天晚上,草薙和弥生开着草薙那辆黑色天际线再次前往,并把车停在了昨天的地方。

仪表盘上的电子钟显示现在是晚上七点五十分。草薙感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弥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好了吗?”草薙问。其实他想问的是,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没问题。”弥生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

两人接下来要做的事已经完全超出了调查范畴,一旦被发现将难以解释,说不定还会闹到警察局,但两人已别无他法。目前这个阶段,想让警方介入简直难于登天。而且草薙昨晚进去打探后还产生了一个想法:就算被发现了,那些人也不可能报警,他们一定在隐瞒什么。

“啊,出来了。”弥生低声道。

只见四人走了出来,身上还穿着跟昨天一样的衣服,又朝着同样的方向离开了。

今晚草薙并不打算尾随他们。四人的身影渐渐远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拐角处。草薙一直努力在座位上缩起身子,以防被发现。

确认时间正好是八点,他打开车门。“走吧,动作快点。”弥生也迅速下了车。两人一路小跑到高野家,四下张望,确认四周没人后,潜入了大门里。草薙绕向院子,跟昨天一样,那里的护窗板关得严严实实。他从怀里掏出一把一字螺丝刀。

“用这个能打开吗?”弥生不安地问。

“嗯,看我的吧。”草薙蹲在护窗板旁,把螺丝刀尖端塞进木板下的缝隙里,随后轻轻一撬,就把护窗板撬了起来。一般的旧式护窗板都能用这种方法卸下来。他昨天已经发现半边落地窗的锁是坏的,因此他们轻轻松松地就进去了。

“这房子好旧啊。”跟在后面的弥生说。

“是啊。对了,请不要乱碰这里的东西。”

“好的。”

草薙小心翼翼地拉开和室门。昨天那两个女人所在的房间还是一样凌乱,矮桌上扔着一袋打开的薯片。

“没有人。”弥生看了看旁边的房间说。

“看来是的。”

“不过我确实听到里面有声音。”弥生歪着头说,“这可真奇怪……”

草薙拉开了壁橱,里面只有几个破旧的纸箱。

“这是怎么回事?”弥生扶着额头说,“莫非是我听错了吗?可我感觉不可能啊。”

“我们先出去吧,您丈夫好像不在这里。”

“是啊。真抱歉,麻烦您做这种事……”

“别在意。”说着,草薙轻轻拍了拍弥生的后背。

这时,草薙突然听到了微弱的响动。是木板摩擦的声音。怎么回事?他脑子里刚冒出这个想法,整座房子突然剧烈地震动了起来。家具发出了咔嗒咔嗒的声音,茶柜里传来餐具碰撞的响声。佛坛在隔壁房间兀自摇晃着,上面的小门突然打开,里面的装饰品全都滚落了出来。头顶的电灯剧烈晃动,影子霎时如同鬼魅乱舞。

弥生尖叫一声抱住了草薙。草薙扶住弥生,慌乱地张望四周,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榻榻米上的花瓶开始滚动,矮桌上的薯片撒落出来。不知什么地方有个东西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到底……草薙发现自己在颤抖。

5

听完草薙的话,汤川抱着手臂沉默了好一会儿。他镜片后的双眼充满了不快与疑惑,右腿不停小幅抖动,眉头紧蹙。

草薙预料到汤川会不高兴,毕竟这个人最讨厌听到这种事了。但那都是事实,他也没有办法。

“你这人真是,”汤川总算开口了,“怎么总给我找些奇奇怪怪的事?上次是幽灵,再上次是灵魂出窍和什么预知梦……”

“我有什么办法?干这种工作,遇到怪事的机会比常人多太多了。”

“并不是所有刑警都像你一样总是遭遇神鬼莫测的事吧?怎么,这回遇上骚灵了?”

“我也不想遇到这种事啊。”

汤川坐在椅子上摊开了双手,仿佛在说“真没办法”。“所谓骚灵,在德语中是骚动的鬼魂之意。比较典型的骚灵现象是家具自己动起来,或是房屋整体震动摇晃,有人认为那是鬼魂所为,不过你遇到的鬼魂好像格外不老实。”

草薙双手撑在桌上争辩道:“我再说一次,那绝对是灵异现象。后来我去查过记录,当时那个地方根本没有发生地震。那不是我的错觉,毕竟还有神崎弥生给我做证。”

汤川缓缓站起身,伸出一只手对着草薙的脸。“没人说那是你的错觉,而且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不是地震。”

“那你承认是骚灵了?”

“我从你的话中了解到,当时发生了与所谓骚灵现象十分相似的事。”

“你认为那种现象的真面目是什么?”

“问题就在这里,我认为有一件事比现象的成因更为重要。”

“什么事?”

“你说的灵异现象,是否很久以前就有?是否早在老妇人独居时就出现过?”

“我不知道。如果真有那种事,老太太应该会找人商量。听弥生女士说,她先生从未提起过那种事。”

“嗯,看来是以前没有过,现在却有了。为什么呢?这是第一个问题。至于第二个问题,就是那四个人为何不想办法解决。那些人显然知道家中发生的奇怪现象,如果是一般人肯定会想办法解决才对,比如找专家来调查。不这么做意味着他们知道原因何在,而且不希望别人去调查。”

“他们知道原因?不,可是……”草薙双臂环抱,抬头看着天花板,“我看见其中一个女人手上缠着佛珠,他们应该没有什么科学解释吧?”

“我可没说他们得出了科学解释。手上缠着佛珠,想必他们认为那种现象就是鬼魂作祟。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就是他们为何要一直住在那种地方……”汤川挠着头走向窗边,看着外面。他的眼镜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

“你到底想说什么?”

闻言,汤川转过身。“这件事你向上司汇报了吗?”

“汇报?还没有。如果让他发现我工作之余做了这种事,肯定又要批评我。”

“那你就要做好挨批的准备,把这件事汇报上去。事态比你想象中的要严重得多。”

6

把望远镜聚焦到高野家门前,只见两个男人正好走了出来。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两点三十分,距离骚灵现象发生还有一段时间。

“看来他们都上钩了。”坐在驾驶座的牧田说。

“肯定得上钩。毕竟他们在鬼屋里住了这么久,等的就是那个。”草薙一边用望远镜追逐那两人的身影,一边答道。

两个男人出门是因为接到了当地信用金库打来的电话。电话里说,希望请一位代理人来商谈高野英存款的事情。那通电话是信用金库在警方的授意下打的,目的是让那座房子里只剩下女人。

此前经过一系列调查,警方已经掌握了高野昌明的一些信息。高野昌明是高野英唯一的亲属,但他们已多年没有联系。一年前高野昌明辞去工作,染上赌博,欠下一大笔债后,与妻子一同住进高野英家,很可能是为了她的存款。高野昌明曾跟许多人提到,他有个伯母继承了丈夫的大笔遗产。

草薙还不知道另一对男女究竟是什么身份,不过他确信,他们也是闻腥而来,觊觎高野英财产的苍蝇。

“好,我们走吧。”草薙对旁边的汤川说。

汤川看了一眼手表。“上次说的事没问题吧?”

“你说工厂吗?没问题,他们同意配合了。”

“话说回来,真是那种机关吗?”牧田回头问道,“要是弄错了,可丢人了。”

“如果失败了,那就再说吧。”汤川淡然道,“你们偶尔出点丑也不是坏事。”

牧田看着草薙苦笑了一下。草薙点点头,对二人说:“走了。”


高野家依旧静悄悄的。草薙跟之前一样按下门铃,没过多久,玄关门就开了,发出的响声也跟之前一样。

一个年轻女人探出头来,草薙已经知道她是高野昌明的妻子,名叫理枝。

理枝似乎记得草薙,只见她面露怯色,绷紧了身子,问道:“有什么事吗?”

“有件事需要重新确认一下,能让我们再进去看看吗?”草薙努力用亲和的态度问道。

“你们要调查什么?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的意思是,”草薙的嘴角浮现出微笑,“希望您能让我们进去确认一下,里面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只要确认完,今后再有人报警说这里有问题,我们也好向他们解释了。”

“总有人报警吗……”

“也不能说总有,但确实有各种猜测,比如有人听到奇怪的响动……”

这时,年长的女人也从里面走了出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草薙和汤川。“你们在干什么?”

“啊……这些人说,还想再进去看看。”

“哼,真够烦人的。到底是谁报的警?隔壁的大妈?”

“有好几个人。”草薙搪塞道。

“这附近怎么这么多闲人?好吧,看就看吧,不过这可是最后一次了。”

草薙低头致歉,随后开始脱鞋。他看了一眼手表,下午两点四十五分。跟那天一样,他穿过走廊进入里面的房间。房间里依旧凌乱不堪,随处可见方便食品的空盒。

汤川好奇地看着四周的柱子和墙壁。草薙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怎么看?”

“很不错。”物理学家答道,“跟我预想的一样,完全符合条件。建筑材料的磨损程度、房子的构造,一切都非常理想。”很适合发生灵异现象—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

草薙又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两点五十分了。

“怎么样,警察先生,没什么异常吧?”年长的女人双臂环抱,站在走廊上说。她的手腕上依旧戴着佛珠。

“看来是的。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请让我们再仔细看一下吧。”

“这算是侵犯隐私权了吧?”

草薙对女人的话不加理会,假装调查壁橱内部。

“喂,你干什么啊!”外面传来女人尖厉的声音。原来汤川正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站在走廊尽头。

“我在冰箱旁边找到了这个。”汤川慢悠悠地说,“应该是家用水泥。”

“水泥?”草薙看着那个女人,“这是用来干什么的?”

“我怎么知道?应该是我老公用来修理什么地方的吧。好了,你们看够了没有?赶紧离开这里!”

草薙对女人的吼声置若罔闻,又看了一眼手表,下午三点了。

突然,周围传来木板的摩擦声,紧接着榻榻米摇动起来,佛坛发出了咔嗒咔嗒的声响。

高野理枝惊叫一声。年长的女人也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来了!”草薙向牧田使了个眼色。

牧田挡在两个女人面前。“这里很危险,请两位马上到外面去。”说着,他把二人往玄关方向推。

汤川站在佛坛前环视四周,屋里的家具一刻不停地摇晃着,墙皮簌簌地往下掉。“太厉害了,这就是骚灵吗?”他兴奋地说,“真让我吃惊。这种现象可不是想制造就能制造出来的。”

“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草薙吼道。

“哦,抱歉。”汤川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金属钩,将尖端刺入脚下的榻榻米中,再往上一拉,榻榻米的一角便被拉了起来。草薙赶紧过去帮忙,两人合力拆下了榻榻米,底下黑色的地板露了出来。

草薙把地板掀开,下面露出一块明显是最近才填上的水泥块。

7

高野昌明在审讯室里的供述如下:

“原本我的欠款只有三百万左右,可不知不觉就利滚利,滚到了将近两千万。真的,事到如今我怎么可能撒谎!我已经找不到还债的办法了。就在那时,我突然想到了高野英伯母。我听另一个现在已经去世的叔叔说,她继承了我伯父的遗产,手头应该有不少现金。我就想能不能找她帮忙,于是上门去看她。伯母看我没地方住,就让我先住到她家,我便搬了过去。没过多久,近藤就来了。近藤是催债的,说在我还清债务前,他一步也不会离开,还带着一个女人住了下来。我对伯母说那是我朋友和他妻子,伯母可能一直都很寂寞,没有对他们表示反感,反而说有困难就该互相帮助。要欺骗如此善良的伯母,我实在良心过不去,可我还是得想办法打听她的钱放在哪里。我的伯母并不相信银行,把钱都放在身边了。近藤得知此事后,偷偷翻过地板下面和天花板上方等地方,可就是找不到钱。然后就到了那天。”

那天,近藤喝醉了,又因为迟迟找不到钱而心情烦躁。一直在高野英面前故作老实的他,终于在那一刻露出了本性。

近藤一把抓住高野英的领口,逼问她藏钱的地方,还恶狠狠地说:“你侄子还不上钱,理应由你来代还!”

高野英心脏不好,侄子背叛带来的打击和近藤态度的突变让她突发心脏病而亡。由于高野英的死过于突然,高野昌明还以为她在演戏,近藤也连拍了好几下她的脸,才发现她真的死了。

最让他们吃惊的,却是下一个瞬间。院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穿灰色西装的陌生男人,指着高野昌明他们说:“我看到了刚才的一切,你们的行为就是杀人!我马上就报警,让你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那个身穿西装的男人便是神崎俊之。

被神崎指责后,近藤气得失去了理智,扑向转身准备报警的神崎,掐住了他的脖子。近藤有柔道二段的身手。

“转眼间尸体就变成了两具,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高野昌明说。这恐怕是他的真实心情吧。

后来他们决定把高野英送到医院。神崎的尸体却不能这样处理,因为一眼就能看出他死于他杀。于是他们决定把神崎的尸体藏在和室的地板下面。他们先挖了一个洞掩埋尸体,然后灌上水泥封了起来。神崎开来的轻型货车也被他们毁掉牌照后,由近藤开到熟知的报废车辆处理场,扔在了那里。

接下来只须找到高野英藏起来的财产了。

他们却一直都没有找到。

8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坚信这次肯定是鬼魂作祟。一定是被埋在土里的神崎俊之的怨念引发了那种现象。”草薙举起马克杯说。他的杯子里装着第十三研究室有名的特产—口味寡淡的速溶咖啡。

“怎么想是每个人的自由,我不会进行任何干涉。不过我认为,那只是共振现象在作祟。”汤川的声音很冷淡。对方越激动,他就越冷静,这是他从年轻时就一直具备的性格特征。

听完骚灵的故事后,汤川先去市政府调查了高野家周边地下的情况,发现高野家正下方似乎有个老旧的排水管道检修孔。他当时就断定骚灵现象的原因就在这里。

“每个物体都有各自的固有频率,当施加的作用力的振动频率与之一致时,那个物体就会发生剧烈振动,这就是共振现象。由于某种原因,这个检修孔所处的环境发生了变化,从而引起了共振。”汤川推断,原因就是地面受到了某种作用力,比如挖洞之类。

如果是在地板下面挖洞,目的显而易见。草薙不禁产生了不祥的预感。结果表明,他的预感是正确的。

调查结果还显示,高野家附近的一家零件工厂正在使用与那个老旧检修孔相连的下水管道,每天晚上八点,工厂都会排出经过处理的热水。热水在下水管道中造成了空气流动,这便是高野家正下方的检修孔产生振动的原因。

发现尸体那天,他们事先跟工厂联系好在下午三点钟排水。

“好了,那我走了。”草薙放下马克杯站起身。

“要去见她吗?”汤川问。

“没错。”草薙要见的人是神崎弥生。“最近太忙了,还没来得及和她详细说明。”这差事不讨人喜欢,但只能由他来做。他还打算等弥生稍微平静一些,再把高野英那些财产的事也告诉她。

神崎俊之是穿着西装被掩埋的,身上的东西全都留在口袋里,但钱包里的现金和信用卡被拿走了。案犯们打算用他的信用卡大量购物,却漏掉了最为重要的东西,就是夹在驾照里的一张卡。其实,那是出租保险柜的密码卡,并非神崎本人的物品。保险柜是高野英租的,代理人那一栏登记着神崎俊之的名字。

警方经过调查,发现保险柜里除了存折、债券、贵金属、土地房屋所有权证明这类物品外,还放着一封信。那是一封遗书,上面明确表明,指定神崎是高野英全部财产的继承人。

“你还是打算把骚灵现象解释成鬼魂作祟吗?”汤川问。

走向门口的草薙转过身说:“那当然,不行吗?”

“没什么。”物理学家摇摇头。

“再见。”草薙打开门。

“草薙。”

“干什么?”

汤川犹豫了片刻,然后说:“好好干。”

草薙扬起一只手,走出了房间。

[1]日本度量衡单位,用于丈量房屋和宅地面积时,1坪约等于3.3平方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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