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白昼还是黑夜,他心里都在哭号。我知道。我知道C有多么软弱,在他貌似坚强的表情后面都是眼泪。
回到你的位置上去。你被判定的那个位置叫做“朋友”,叫做“一般的朋友”,也叫做“但是最亲密的朋友”。从“爱情”退回到那儿去,退回去,把门关上。爱情,以最珍贵的名义在到处传扬,但在你的生命里,C,你要把它抹去。
为什么不可以只做朋友呢?C,你为什么不能就回到那个位置上去呢?那条被强调的界线,很明白:放弃性爱。为什么不能呢?为什么这样固执,C,你为什么这样为性而哭泣?
不能放弃吗?
C的泪水里没有声音,很多年中,那古园的围墙下坐着一个不被神明过问的人。但心里早有回答,在漫长的岁月里被羞耻和恐惧掩埋着。很多年后我再到那古园的墙下去,墙根儿下的腐叶里和野花膨胀的花蕾里,C遗留在那儿的绝望才发出声音:“不能。”声音里还带着当年的啜泣:“可以剥夺,但不能放弃。”那声音比现在要年轻得多:“要么是全部,要么是放弃。”“爱情所以不同于其他,就在于那是全部。”“全部的我,在全部的她中,找回自由和平安。”
动人的裸体,那是因为她说:好吧。她允许你的眼睛……颤抖着,脱去尘世的衣裳,孤独的心不再掩盖。那是说:是呀,自由和平安,全在这里。……做爱,在没有别人的任何地方,所有可能的姿态是所有可能的语言。“做爱”好极了,这个词儿准确……不是“要”,“要”在另外一些地方也可以要到,不知道人们为什么常常会选中了这个“要”字,而C在那时,心魂仿佛悬浮,仿佛坠落,只是去投奔和收留。……冷漠的服装脱落了,戒备掉在她光光的脚丫旁边,温热的腿从那里面迈出来,把危险踢开……主要是:那一刻,没了差别。是说:好呀你这个坏蛋你这个疯子,你原来是这样软弱,这样不知羞吗?好哇你,你从来就是这样要跪倒要乞求吗……那就是全部:你的一切自由都被判定为可爱,你的,和我的,一切愿望都得到承认,一切自由都找到了平安。……闭上眼睛,感觉一个赤裸的人一向都在另一个赤裸的人怀中,中间是不能有一条界线的……
不能放弃。也无法放弃。
可是C,你不应该。你只应该是一个谈笑风生或道貌岸然的“朋友”。
C泪流满面。
C的心没有停止过哭号。命定的残疾,C知道,那是不可删改的。可爱欲也是不可删改的。是谁想出这折磨的?是爱。那个先知一样的老人,他必定知道:命运在删改C的肉体时,忘记了删改他的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