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朝着说话之人看去。
说实话,方继藩的话确实很令人动心。
毕竟……这里的人口密度,比之新城和旧城都高得多。
对于商贾们而言,什么最值钱?
人哪。
有了人,便可大量的雇佣人手。
有了人,便会产生巨大的消费力量。
这些商贾深知一户人家进了城,消费能力会有多大。
毕竟,再不可能男耕女织,在城中的衣食住行,都离不开银子。
区区一个巴掌大的地方,便可容纳数千户人家,这数千户放在外头,就是一个县城,甚至是一个府城。
那么……这样的商铺,值钱吗?
可方继藩一开口,便是百两银子,且还是一丈,或多或少,让人心生出疑虑。
可当有人信心十足的喊出是否可以现在给付的时候,自然……一下子冲垮了所有商贾的心理防线。
说话的人,乃是王不仕。
方继藩道:“明日开始预售,这百两银子,也并非是所有铺子的价格,这铺子,总是有好有坏,好的,远远高于百两,差的,自会少一些。”
王不仕微笑,从前他对方继藩乃是仇恨,此后变得有些敬畏。可现在,他开始用平静之心来对待方继藩了。
他便道:“那么下官明日清早再来。”
这一下子……所有人的心里顿觉得自己的血液沸腾了。
这铺子,可是稳打稳的买卖,放在手上便算是资产,拿出去,还可以做买卖,这里未来的人流,绝不会差,不……依着这整个西山新城的规划,几乎所有的铺子,人流都不会差,如此巨大的人流,意味着什么?
将来……甚至这些铺子,还可以传给自己的子孙。
将铺子留给子孙,总比将银子留给他们要好。
商贾们的嗅觉是最敏锐的,再加上王不仕的催化,一下子让他们激动起来。
一个商贾大着胆子道:“公爷,这上头的规划,草民还有一处不太明白,这儿是一个转角,怕有百丈之多,恰好又在街角处,如此算来,岂不是要一万两银子……”
他指着其中一个铺子的位置,道:“这样的铺子,不知有没有优惠?”
方继藩白了他一眼:“优惠?此处街角的铺子,至少两百两银子一丈,哪里还有优惠。”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两百两一丈……这岂不是说……这至少是两万两银子?
这可一亩地都不到啊,价格飞天了。
有人痛心疾首的道:“太贵了,公爷……若是在这里做买卖,也不知何时才能收回成本来。”
“公爷,只有这三千亩地才有铺子卖?”
“这只是开始,以后每月,自会推出不同的旺铺。”
“公爷,小人斗胆一言……这铺子的格局……有些怪异啊,为何是上下三层,这中铺和上铺都没有门脸,却为何也算进铺子的面积,小人不是要拆公爷的台,只是……只是……草民觉得有些不妥。”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实在太黑了吧,楼上两层也算铺面吗?
为啥要一起算?
街角那儿要加钱,靠居住区近的也要加钱,处处都要加钱,说是一百两,实际上但凡是好一丁点的铺面,若只算地面的面积,有的甚至达到了五百两银子每丈了。
这何止是黑心,简直就是黑心透顶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个摇头。
刘宽等人先听王不仕要买,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万万想不到,方继藩这狗东西,居然玩出了这样的套路来挣银子。
可一听众人纷纷摇头,个个挑三拣四的样子,心便放下了。
方继藩这狗东西,贪婪无度,你看,这些商贾,谁肯上当?
朱厚照也急了,只巴不得先让方继藩将价格降一降,有什么事,等这些狗东西买了铺子掏了银子,下进套子里再说。
方继藩也急了,不高兴的大手一挥:“爱买不买,今日就到这里,统统给我滚出去。”
众人一看镇国公大发雷霆,顿时鸦雀无声,灰溜溜的走了。
……
朱厚照气咻咻的回到了宫中,刘瑾在旁小心的伺候着。
朱厚照咬牙切齿的道:“老方还是不高明啊,这个时候发什么脾气,就差一点儿,那些商贾们便上当了,谁晓得他这个时候使上了脾气,这买卖,十之八九是黄了。”
他能不气恼吗?这不是跟银子过不去吗?
刘瑾低着头,不作声。
朱厚照作势要踹他:“说话。”
刘瑾歪着头,想了很久,最后下了决心似的道:“干爷做事,不会错的。”
“你这狗东西,胳膊肘往外拐。”朱厚照挥拳,吓得刘瑾忙是匍匐在地:“奴婢万死。”
朱厚照余怒未消:“等着吧,明日这铺子卖不动了!哼,到时再说吧!不过说起来,方继藩怎么就想到不卖宅子,而卖铺子呢?朕怎么就没有想到?得了脑疾尚且如此,倘若没得脑疾,那还了得,他要上天吗?”
他叽叽哼哼着,心里既是焦虑,却又不禁心生佩服。
……
今日的事,传播得很快。
镇国公亲自卖铺子了。
不过……似乎商贾们对这些铺子不甚满意,想来……前景堪忧。
这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大家都不傻呢。
怎么可能凭那方继藩三言两语,便掏出大把银子来。
众人都摇头,这时候才明白了方继藩的如意盘算!
用低廉的宅邸,来吸引大量的人口,再用大量人口,营建铺面,吸引人来购铺。
可惜,镇国公狮子大开口,商贾们怨声载道。
刘宽等人可谓是恨得牙痒痒的!
若当真铺子能卖出去,这西山新城,便又要大赚一笔了。
如此一来,宅邸越是低廉,对他们而言,未必没有利益。
可是自己三十多两银子买来的宅邸怎么办?
火烧眉毛了啊。
刘宽与人一合计,最后得出结论。
这方继藩是在拆东墙补西墙,可不能让方继藩这狗东西将铺子卖出去。可是……
方继藩毕竟是镇国公,指不定他强迫商贾们购买的,要知道,方继藩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啊。
既如此……
那么……这几日,自己等人可要盯紧了,切切不可让方继藩强迫商贾,只要这方继藩稍有异动,便死死的弹劾他,就算和他拼了,也定要代表商贾,讨还公道。
如此一来,到了第二天,刘宽便起了个大早,他向都察院告了病,此后便急匆匆的坐了马车,往西山新城!
他得守在那,揭发镇国公。
可一到西山新城。
得意洋洋的刘宽脚刚刚落地,便被眼前的场面吓得惊呆了。
人山人海啊!
都是闻讯而来的商贾。
此时晨曦初落,天上刚刚翻起鱼肚白。
却是一盏盏灯笼提了起来。
前头小厮们照路,后头商贾尾随。
他们都显得很焦虑。
等到了地方,发现许多人来的更早,心里便更焦虑了。
有时,若是有熟识的人碰见,免不得个个咬牙切齿:“老刘,你不是说不值当的吗?你来做什么?”
“吴贤弟昨儿不也说这铺子无利可图的吗,却为何今儿来的这样早?”
“呀,你别挤,别挤,要有规矩。”
“方才我小解,此处该是我站的地方,到底是谁没有规矩。”
刘宽打了个冷颤,看着这汹涌的人群,竟觉得脑子嗡嗡的响。
这群该死的狗东西啊。
个个和那方继藩一般,都是言而无信之徒,昨儿没一个说真话的。
这时,听到锣声一响,似乎是队伍的尽头,已有西山新城的人开售铺面了。
于是……人群开始混乱起来。
刘宽还没站稳,便被人猛地推挤到了一边。
他打了个趔趄,刚要开口,谁晓得,却挡住了另一人的去路。
此人恶狠狠的道:“有没有规矩,挡着道了,你不买铺子,老夫还要买呢,走开,走开!”
刘宽瞪大眼睛,觉得浑身手脚冰凉,他气的咬牙切齿:“你……你……你……”
可他这你……你……你的功夫,却令几个商贾远远落后,他们看着前头汹涌的人潮,心里生出了绝望,今日……肯定是抢不到了。
事实上,对于这里的铺子,他们早就连夜算计过。
起初肯定没有多少利润的!
可未来整个西山新城真有数十万甚至上百万人呢?
如此庞大的人口,只在这方圆二三十里的地方,这样的铺子,就是现在盈利不大,可是可以传给子孙,让子子孙孙都受益无穷的啊。
所以昨日大家虽骂的厉害。
可若不是因为真的想买,谁吃饱了撑着,斗胆在镇国公的面前挑刺?
还不就是想买吗?
可哪里想到……自己还是大意了,见这么多人摇头,还以为别人当真不买,可哪里想到,自己只来迟一步,此刻……只有望洋兴叹的份。
刘宽不但挡道,竟还喋喋不休:“全无礼法,诸位……诸位……切切不可。”
“砰!”愤怒的人已是气极,那里还有淡定的心态,看着这喋喋不休的罪魁祸首,有人恶从胆边生,一拳直砸刘宽面门,口里气呼呼的骂着:“狗东西,号什么丧!”
第1758章
刘宽觉得自己的鼻头一酸。
随即涕泪横流。
疼的睁不开眼睛。
他捂着自己的鼻子,口里要骂。
可很快,却被人潮推倒了!
他无法想象,平时见了他客客气气,彬彬有礼的商贾,在此时此刻,竟是化身成了野兽。
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这个道理……刘宽不懂。
又或者,他固然懂,可感触毕竟不深。
毕竟此等低贱的商贾,夺了也便夺了,你能奈何?
那些温顺的商贾,平时自是温良,甚至有些怯弱,可一旦牵涉到了利益,便是亲爹在面前,也没有客气可讲的。
只小半时辰,天还未亮,所有的铺子没一会就售罄了!
于是,无数人为之懊悔,甚至有人捶胸跌足。
据说王不仕当夜都没有走,今儿是第一个进去,直接将所有好铺子统统买了。
足足三十七间,都是价格最高,位置最高的。
即使这样,后头那些尾铺,依旧没有阻挡大家的热潮。
很快便售了个干净。
不只是有人打算买下来,当作传家用,更多的商行,也有计较。
这西山新城眼看着就要热闹起来。
如此巨量的人口,即将涌入。
无论哪一个大商行,都少不得需要在西山新城开始布局。
那些百年的老铺,那些时新的百货商场,岂可不在西山新城经营分号?
现在这铺子不买,将来就少不得租。
几万两银子,甚至是十万两银子,其实这都不紧要。
重要的是未来的布局之中,切切不可落后于人,商场如战场,落后一步,便被竞争的对手压了一头,这都是无法令人容忍的。
管他呢,先买了再说。
今儿的消息,也很快的传到了京师。
这时候,所有人都已经有了预估,接下来,若是西山新城还推出铺子,这铺子的价格,势必要涨了。
毕竟,买铺子的人是不在乎银子的。
况且……现在铺子如此的热销。
而那些已在西山新城买了宅子的人,也不禁奔走相告。
铺子热销,虽是自己的宅子依旧还是三两,却也意味着,未来他们的生活,可能提供巨大的便利。
甚至……将来那儿少不得商家要招募大量的人手经营,未来搬了去,说不准就近的工都找着了。
当日,方继藩就入宫觐见。
朱厚照已得知了消息。
他觉得自己被那些该死的商贾们欺骗了,分明昨儿就是这些家伙,将铺子说的一钱不值的啊!
见着了方继藩,方继藩先朝朱厚照行礼:“陛下……”
朱厚照回过神来,就道:“这些商人们真是没有信义啊……”
方继藩笑了笑道:“陛下,历来嫌货才是买货人,只有那些没人要的商货,方才没人去挑毛病。”
朱厚照今儿的心情自是高兴,乐呵呵的道:“说的有理,朕还是太年轻了,没想到里头还有那么多的干系,可为何你也这般年轻,却懂这么多呢?再过一些日子,只怕这铺子还要涨,朕的地,也就跟着要一飞冲天了,这是好事,老方,朕记得赌约的,既如此,这太子的婚事……”
朱厚照看了刘瑾一眼:“太子的大婚,当然需太后首肯,你上一道奏疏,就说这是你的主意,母后便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方继藩又道:“最好还是请龙泉观的大真人去查一查太子殿下和舍妹的八字,若是八字不合,可就不妙了,臣是个很传统的人,倘若当真八字不合,固然陛下不介意,臣心里也是有所芥蒂的。”
“对对对。”朱厚照大乐,吩咐刘瑾道:“就找李朝文那个狗东西,测一测八字,朕也是很传统的,若是八字不合,便打断……不,这一场婚事,便只好遗憾了。朕还是极喜爱方家小妹的。”
刘瑾小鸡啄米的点头,他记下了,自己上书太子年纪不小了,该成婚了。之后咱推荐方小藩,当然,还得测八字,所以得寻龙泉观的大真人李朝文,但是要不要告诉他,陛下想打断他的腿呢?
朱厚照像了却了一桩心事似的,开怀的道:“朕最高兴的,还是百姓们得以安居乐业。”
说着,他面上倒是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样子:“朕是和百姓们混居过的,在百姓家里,还住过几宿呢,深知民生艰难,也晓得他们的顾虑,朕现在是他们的爹,眼看他们居无定所,岂有不过问的道理?老方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此,既让百姓们得了好处,可该挣的银子,却是一文不少,这才是真正的大本领。”
方继藩谦虚的道:“陛下,切切不可这样说,臣都是自陛下身上学来的,臣当初患有脑疾,成日浑浑噩噩,声色犬马,真不是东西,可自打结识了陛下,便不晓得如何,竟是长了智慧,说来也是奇哉怪也。由此可见,陛下乃是上天之子,有如神助。自然……若只是如此,臣还是不佩服陛下的,臣最佩服陛下之处,便是陛下虽是真龙天子,天命所归,得上天之眷,却依旧能随时保持清醒的头脑,心心念念的,还是军民百姓,此等爱民之心,臣阅遍经史,竟也难寻可以比肩的,陛下如今登基大统,真是万民的福气啊。”
朱厚照自是被赞美的晕乎乎的,得意洋洋起来:“这话倒是很有道理,朕就是这么的爱民如子。”随即,朱厚照想起什么,却是皱眉起来:“只是可恨那个李政,竟是让他逃了。”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陛下,其实……这李政的一番作为,臣并不意外!”
“什么?”朱厚照一脸愕然!
方继藩淡淡道:“陛下……当初陛下和臣打赌时,可曾记得臣放出一个消息,说是要在西山新城卖宅子,为陛下筹措军资?”
此事,倒是挺久远了,朱厚照现在方才想起来,的确是有点印象的!
方继藩接着道:“其实当初这消息,本就是放给奥斯曼人听的,这奥斯曼人……乃是我大明心腹大患。而新城要建设,势必需要大量的前期投入的巨量资金,臣当然可以拿出不少,可毕竟现在又是修铁路,又是练兵,如今又要建设如此巨大规模的新城,也是很吃力啊。臣就在想,既然如此……那么何不如……请奥斯曼人帮忙一下呢?”
朱厚照虽然性格偶有不靠谱,却也是极聪明的人,方继藩这般一说,他顿时就恍然大悟了!
西山新城的投入是巨量的。
且在前期那不毛之地上,凭啥宅子能卖起来呢!
说起来,可不就是多亏了这些奥斯曼人吗?
朱厚照倒依旧带有疑惑,就皱眉道:“可是,老方你又如何知道他们一定会动手呢?”
方继藩就道:“因为那苏莱曼,自打来了京师,便一直对我大明念念不忘,他野心勃勃,既是独尊儒术,岂会没有入主中原之心?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可这苏莱曼,一直都在惦记着咱们呢。”
“再者,苏莱曼身边,围绕着大量的儒生。臣对他们,实在是太了解了。他们是最晓得揣摩帝心,知晓皇帝的喜好的,别看他们在大明,个个仗义执言,那是因为,在上皇帝在的时候,决定他们升降的,乃是士林的清议,所以,他们挖空心思,揣摩的乃是士林。可到了奥斯曼,却全然不同了。他们是外来人,地位尚不稳固,因此,毕竟会极想在苏莱曼面前表现自己。”
“他们自然知道苏莱曼心心念念的希望入主中原。这就让他们有了用武之地,毕竟……他们可是汉人啊,对于汉地的一切,自是再清楚不过了,只有苏莱曼越想入主中原,他们才更有价值。想来这些年,他们一定想尽办法,在那苏莱曼面前鼓动此事。”
说到这里,方继藩也不免露出了几分得意之色:“臣料定他们既听闻臣在筹措军资,自是要引起苏莱曼的注意,他一定会想尽办法破坏此事。而恰恰少不得有儒生希望借此机会,在苏莱曼面前表现。所以……臣以为……奥斯曼人脑袋发热,来到京师乃是必定会发生的事。就算来的不是李政,也会有王政,张政。”